莫里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用虫壳尚未完全褪去的手掌撑住地面,压抑着胸口处沉闷的痛楚,动作不稳地从地上爬起来,踩着虚软的脚步走到浑身是血的雄主身侧,停顿片刻,笨拙地跪了下去。
身材高大的雌虫佝偻着身躯,低垂着头,用微微泛着甲壳光泽的手臂翻过雄主的躯体,将死去的雄虫小心地调整成平躺的姿势。
他跪在尸体一侧,咽下涌至喉咙口的血腥气,目光漫无焦点地盯着被血水浸透的地毯,望着那片几近凝固的黑褐色污迹,无声地发了会儿呆。
死去的雄虫神情定格在怪异的过渡状态,嘴角仍因悠闲舒适而微微扬起,眼睛却竭力睁大,连眼角的皮肤都微微迸裂,涣散的瞳孔显露出某种近似恐惧的神色。
干涸的血迹散布在雄主的眼眶、鼻腔、耳孔和嘴角,将这张熟悉的脸涂抹成分外陌生的模样,莫里斯下意识伸出手抹了一把,黑色的灰烬沾到手指,指间揉搓开粘稠的血迹。随着他一次次机械地擦拭,雄虫的脸孔渐渐清晰。
莫里斯缓缓停下手,流露出困惑的神色,雄虫从脸庞到脖颈没有一处明显的外伤,看不出丝毫伤害的痕迹。
“……为什么?”莫里斯的尾音逐渐微弱,与此同时,布满血腥味的室内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与他的话尾微妙地重叠在一处。
“为什么你不反抗?”
莫里斯呆愣愣地仰起头,他清楚地听见了陌生雄虫所说的每一个字,但却无从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戴面具的雄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那双眼睛是深紫色的,稀少而美丽的颜色,犹如宁静的夜里闪烁着剔透光芒的紫水晶,或许是可悲的雌虫天性作祟,那一瞬间比起强烈的憎恨和悲哀,一个微妙的念头飞快闪过莫里斯的脑海。
……贡献度非常高的雌虫,才有机会匹配到这样的雄虫吧。
头脑中名为“思考”的齿轮迟钝地转动,对于雄虫的提问要给予回答,这是深植进内心的意识。但是,“反抗”?反抗什么?莫里斯感到眼前是一片空白的迷雾,他不能理解雄虫的问题。
“那副手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用点力气就能扯断。为什么你不挣脱它?”
雄虫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然而这一次,从平静的语气中,莫里斯听出了细微的疑惑。
莫里斯嘴唇微张,问题太过简单,以至于不能成为问题,头脑阵阵发晕,他迟缓地思索了半晌,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雄虫的话语。
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莫里斯讷讷道:“那是雄主给我戴上的。”
“是吗?”隔着面具,莫里斯看不见雄虫的神情,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微微闪烁,雄虫俯视他的双眼,用一种平静的口吻继续问道:“那么,为什么你不攻击我?”
“……”莫里斯沉默地垂下头。这也是个从来不曾被提出的问题,更不会有雄虫向雌虫提问,因为答案再明显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雄虫会在意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低垂的视线扫过,覆盖着丑陋虫甲的手掌仍然撑在地上,暴露在雄虫的眼前,莫里斯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为自己的本能反应感到可笑。雄虫恐怕早已看到自己被凌虐的丑态,现在才想起来掩饰未免太晚了些。
说到底,眼前的雄虫为什么会杀死他的雄主呢?莫里斯迟缓地想。
他从未听雄主说过跟陌生雄虫发生争执的事情,在雄主的社交平台上也没有看到过黑发紫眸的雄虫的身影,难道是在雄主不知道的情况下结下了仇怨?那样的话,完全可以要求身为追求者的雌虫代替雄虫出手,至少按照过往见到的案例,雄虫间的争斗往往会化作雌虫们从财力到武力的比拼,最终死去的只会是实力不堪的雌虫而已。
“您杀死了雄主大人……今后我该怎么办呢?”莫里斯喃喃道,手握成拳按住沉沉作痛的胸口,被强行压抑下的痛楚剧烈地泛上。
深紫色眼眸的雄虫走近了几步,抬手探向莫里斯的脸孔,眼神闪过异样的神色,他似乎说了些什么,莫里斯没有听清,破碎的血沫从他的嘴角涌出,他的眼睛半睁着,脸上带着那副茫然失措的神色,倒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被黑暗吞没。坠落的刹那,记忆里的最后一幅画面,停留在雄虫垂落身畔的黑色发丝,色泽暗淡的发带编织在发间,随风微微飘动。
·
雄虫接住了莫里斯向前倾倒的身体。
探出衣袖的手腕闪过几缕暗银色的虫纹,黑发的雄虫单膝点地,将陷入昏迷的莫里斯轻缓地放倒在地毯上。
他伸出手,隔着些微距离,徐徐拂过莫里斯苍白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莫里斯因痛苦而痉挛的面孔逐渐放松。
血腥味混着尸体的污浊气息在室内升腾,雄虫毫无所觉般垂眸,凝视着莫里斯血迹斑驳的脸,直到雌虫的神情呈现出一种麻木的平静,短而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雄虫放下手,正要站起身,近在咫尺的空气里,倏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噌”的爆破音。
暗色甲刃悄无声息地刺破Yin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