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他吓得心跳都差点停止,他两条大腿紧紧地贴在一起,肌肉绷得有些发痛,腰尽力在不显眼的情况下向下压,同时悄悄用视线看着周围——没有人在看他。他目光落在大巫手里头的卷轴上,这东西竟然足足有擀面杖那么粗,很难想象这么多边缘挣扎的倒霉蛋能生了这么多小孩送给神木当祭品。
好容易忍过了一波浪潮,长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星河戳了戳许洲的腰,这个怕痒的家伙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干什么?”
“有多少人,去几个啊?”星河问。
许洲看了星河一眼,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仿佛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仙子说道:“每个地方上贡两个人,一千多个人总共要有二十个人。”
“那要选中咱们俩也不容易啊。”星河忍不住感叹,他听到许洲好像又被他气笑出声:“别太悲观——”
“混沌降世,神木荫蔽,我们为神木而生自然也该为神木而死。”大巫说话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一道春风,吹拂着这个没见过春天的地方的每一个人的心:“今日我也将为神木带去祂的祭品”
星河安静下来,所有的孩子也都安静下来,他们就像忽然都变成哑巴了,一句话也不说,怕被大巫看到,注意到。哪怕这和成不成为祭品没有什么关系,所有人还是下意识在心中祈求,祈求被选中的不是自己,活着的确很苦,但没有人不想活着。
大巫平静又温柔的声音,清晰的念出了一个名字。
那不是许洲的名字。
“这一年的祭品是,星河。”
星河想起了曾经,曾经他贪玩儿,躲在盖着石头盖子的水缸里和许洲玩儿捉迷藏,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努力喘气,努力吸气,肋骨被撑得生疼,却好像还没有办法呼吸。此时此刻,不只是呼吸,他甚至连胀得快要爆炸的膀胱都要忘记了,忘记了跺脚,忘记了抖腿,好在也忘记了漏尿。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直到刚刚前一秒都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一年要来这儿,就在一千多个人里被选中了?
大巫正看向他,面具上荧光的绿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星河明明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他却可以肯定这个男人一定还在微笑,让人恼怒的平静的微笑。
“那么下一个是…”
“请等一等!”急迫的声音打断了星河的思路,把他从不可名状的焦躁,愤恨中拉出来。
许洲三两步上前,他的步子很快,又很坚定,仿佛他是要走在一条荣誉又光辉的道路上。前面那几个孩子早就为他让开了路,所以他已经停在了大巫的面前。
“我自愿成为祭品。”许洲低声道,他低低地喘着气,他自己也许都没有注意到,嘴唇上的伤口又被咬破了,血滴在雪地上,像一朵红梅。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字一顿道:“请允许我自愿为神木献身。”
做祭品,尤其是像苦寒地这样一个贫瘠荒芜的地方出来的孩子,又瘦又从来没摸过武器,被选中的那一刻无异于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愿意主动站出来,这很稀奇,所有人都在盯着许洲。
大巫安静地注视着他,终于他温柔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神木欣慰你的勇敢,你的名字是?”
“许洲。”许洲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把伤口流淌的血擦去了,他的神色已经沉寂下来,仿佛生死在这一刻就被置之度外。
“好,神木期待你们。”大巫笑着说,他又看着星河,看着这个直到现在还在发呆发愣的祭品:“不和你的伙伴与大家告别么?”
星河想不出要和谁告别,自从他的父亲在地灵节的围猎中意外死在了冻木森林,他已经很少与这些人聚在一起。
他那时候很难相信他的父亲竟然会死,那个山一样高大勇猛的男人,竟然会因为一次围猎就死了,死得凄惨不已。他记得父亲浑身被什么野兽抓得都看不出是个人的样子了,肠子肚子都拖在外面,他差点昏过去,并一度坚信是什么人害死了父亲。
他不相信任何人的话,他抗拒任何人,见人就打,慢慢地也没人再愿意可怜他,甚至嘲讽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刺耳。
许洲带他离开了人群的中心,星河并不明白为什么许洲会对自己如此不离不弃,如此忠诚。当他把自己当一个破布扔在角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动不动的时候,是许洲天天给他喂水,给他吃不知道从哪里换来的食物,给他擦洗身体,这个人对父亲只怕都没这么好了。
就像现在,他并不想死,明明七八年都没有被选中,只要等过了这一年就能在这儿领着神木的馈赠度过余生,但他还是为了自己成为了祭品。
星河不想和其他人告别,他不感兴趣,他控制不住想冲上去,抓住许洲的肩膀,大声问问许洲为什么。可是许洲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家伙已经一声不吭地就跟着大巫走了。
星河迈开步子,试着小跑着跟上去,哪怕这让他肚子里的头痛苦变得更加难以忽视。身后是叽叽喳喳的欢庆声,这些人已经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又活过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