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猛地抬头,有些不顾一切地想要从那暂且可以称为“床”的废弃实验台上下来,可天灾带来的剧痛和气血不足的眩晕感让他只得作罢。他看见那人机械般地收回折扇,骨节微微作响间恢复了站立,转过身来朝着他,又盯着那把扇子出神:“……阿楚……勾吴……”
“阿楚!”
“啊疼疼疼——师父您快饶了徒儿吧……”
廉子虚使了点力气拧住阿楚的耳朵,温热的手掌心恰好包裹住黎博利有些敏感的耳羽:“为师说过不要和工地那几个小子计较,你是半句也没听进耳朵里,是不是?”
“……说了多少遍,不要轻易动武。”那双冰蓝的眸子紧紧盯着他额头的伤口,师父轻轻吹了吹那处,声音里不知是嗔怪多些还是心疼多些。
02 往昔
一定是梦。乌有半躺在半人高的废弃实验台上,手上的护手绑带斑驳着血痕,他向那人遮面的头巾伸出带着血迹的手。
“师父——咳咳咳咳……”
他想喊,却出不了一点声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女子被血色包围,云衫如灼,满目血红,只有乌发自鬓边成雪……
乌有慌忙地去看她伸出的手腕,刀痕遍布,血如泉涌,满目的殷红如同梦魇一般蒙在他眼前绞在他心头。
那人未动,头巾滑落。萨尔贡再常见不过的遮挡风沙的沙黄头巾下,是一张清丽的炎国面孔。
师父……
向来油腔滑调一脸不着调,可当看到坐在不远处身着白袍头巾覆面的那人手上正拿着那把廉家阴晴扇细细把玩时,乌有的神色如同他的心一样紧绷了起来。
“子虚……乌有……”那人打开扇面,嗓音冰冷沙哑不似人声:“我……”
眼前人和平日习武时一个马步没扎深就拿柳条子用了十成十的力狠狠抽他的那个严厉的师父判若两人。这种温情在他小时候只有生了病才能在额头相抵试探温度时
只要能再见一面就好。
——阿楚和师父
乌有蓦地惊醒过来。幻觉梦境随着意识回流而风化,眼前不是遍野黄沙,只是森森石壁。茶色墨镜和帽子被摘下放在身旁,右臂的伤口不知被谁用几块衣料包扎完好,只是缠绷带的方式和他有些相像。
那时的乌有还不叫“乌有”。
……
乌有用左臂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向那冰冷且微哑的声源看去。
一种如同海市蜃楼的希冀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知道这点希冀早在一年前就被自己亲手埋葬在炎国的黄土中,埋葬在早已不复存在的廉家武馆的梧桐树下。
那人的声音冰冷,陌生,唯有那一句“阿楚”染了些微温度。
他又想起此处是萨尔贡。本不应该有人会说炎国话识得炎国字。
二十来岁身形健壮的小伙子本想趁着夜色朦胧溜回自己房间,却被师父逮个正着。
于习武之人而言,那动作很简单,可乌有却看得呼吸一滞。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是廉家武扇套路功法里常见的一招。
“啊呀,不知是哪位贵人好心出手相助,我才捡回一条小命,哈哈,正所谓大恩不言谢,您……”
“不知恩人为何拿去鄙人的折扇?小人知道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可这扇子乃是小弟重要之物,还望恩人能够……”
是他亲手将师父埋葬的。
他转过身。那玉骨云衫的女子就在眼前。她朝着他伸出手,绽出一个和暖的笑。
折扇“唰”地在手中展开,昏暗的老式实验灯下,“子虚乌有”四个字映出徽墨独有的淡金光泽。
“师父!”
廉子虚松了手,轻轻叹口气,说了句“过来”,阿楚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笑,跟着她进了里屋。
苍白的脸上溅了几滴血,曾在记忆中印刻千遍万回的冰蓝眼眸此刻却是浑浊的黑红色,眼角眉梢嵌了几片黑亮的源石碎片。记忆中只有两鬓斑白的乌发早已成雪,及腰的麻花辫被整齐干练的短发取代。莹白的龙角早已被源石碎屑斑驳。
“你……醒了?”
乌有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心底的这声唤说出口,他只知道那人蓦地拥住了他,在他柔软的耳羽边艰涩却轻暖地道了句:“阿楚……为师……饿了……”
阿楚一副痛苦不堪夸张样,冲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女人连连讨饶。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倒是不怕拧着耳朵的这一点疼,女子带着薄茧的掌心无意间磨蹭着他柔软的耳羽,才真的让他要了命地有苦难言。
“啊!啊哈,师父啊,您吓我一跳……”
他几乎就要朝她走过去了。可是下一刻,那人镌笑的唇角渗出一点朱红。
阿楚老老实实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地让师父给他上药。
更不应该有人会用廉家阴晴扇。
似是旧雨重逢,那人熟稔地将折扇在手上开合反转,一个扬手将那折扇抛了出去,不由自主地飞身一跃,稳稳地一个半马步,接住了那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