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房子。本来妈妈一直想,我结婚肯定婆婆家会有房子。可现在的情形,我跟子良大概算定下来了。他是没有房子的,所以妈想她买了给我当嫁妆吧。将来她跟我们一起住也名正言顺些。当年的车祸发生时,我们一家三口骑着两辆自行车,爸妈送我去参加体育中考。一辆面包车迎面开来,路中心突然冒出横穿马路的人,司机为避让这位行人打偏了方向盘,车子斜开到人行道上,撞翻了前后的两辆毫无防备的自行车,爸爸当场倒地脑部撞在路基上,我从爸爸车座后飞出去,甩过面包车的车顶,像一只飞翔的带血的火鸟,扑倒在地上,唯一的感觉是大地颠倒过来压住了我。妈妈一刹那断了七根肋骨,腿粉碎性骨折。很多细节都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我不记得,我唯一的印象是大地压住了我。我记得车祸前爸爸怎样叮嘱我扔好铅球,那是我的弱项;我记得车祸后我怎样配合医生的治疗,可是我不记得车祸当时的状况。医生说这是选择性的遗忘,忘掉也好,那些血腥的记忆。一个教师应该满是阳光,不该有阴影,否则她的学生怎样身心健康而茁壮?
因为这样一场车祸,我们获得了赔偿。爷爷奶奶拿走赡养费之后,我们还剩下一部分。本来我计划永远不动,留给妈妈养老。可是妈妈全部买了房子。三室一厅,80平米,两间朝阳。一个房间连着阳台,另一间朝阳的房间不用阳台,阳光直接洒到卧室里,我喜欢这种布局,阳光满屋,夜里还可以直视星空。有了阳台的障碍,反而与自然失去亲近的接触。装潢是米黄色的。如果让我设计,我喜欢黑白相间,白为主黑点缀。算了吧,等将来我和子良自己挣钱买了房子再全盘设计吧。我知道子良心里很别扭,他很希望房子有他的痕迹。我也这样希望,他们家也该出点钱啊。不过,总算是有自己的家了!我不必再租房子住了。日子变得轻松。开始冬凉,妈妈每晚加班回来,子良都准备好一个热水袋给她捂手捂脚,还给她捶背。妈妈对这个准女婿很满意。她暗地里对我说:"房子他没出钱,你别再嘀咕。结婚时来些钱不一样吗?他人好就是你修来的福气。"子良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妈不在家,我们独处时除非我叫他,他不进我的房间,待在他的屋里。妈特意把最大的房间给了他,妈说那就作为我们以后的新房。我们独处也不多,他白天要推销牛奶,没有星期天,晚上要做帐统计一天卖了多少赚了多少,第二天一早要去交帐。
过年。子良还是没有回家过年。因为他是外姓,和我又没正式确定关系,我们这儿的风俗,他是不能起来吃年夜饭的。我和吃完团员饭才把他叫醒吃东西。不知他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外面庆祝新年的鞭炮那么响。我无从得知,在异地他乡,不能上桌吃团圆饭,他心里是什么感受。于是2004年就到了。走亲戚的时候,遇见了叔叔。他本是一位大学毕业生,在物资局下属的木材公司任职,可后来公司倒闭下了海,那年爸爸出了车祸,叔叔一心奔几头,下海做生意的场地被人端了窝。再后来血本无归,把我们给爷爷奶奶养老的钱都赔上了。然后他就狠心去了建筑工地,从苦力做起。眼下已小有成就,建筑公司的帐目全在他的管辖范围。他听说了子良的事,说:"筱雨,你爸爸去世后我一直没帮上什么忙。让子良跟我去吧。脚踏实地从头做起,会出人头地的。"我不怀疑叔叔的话,他自己就是面镜子。于是子良匆匆整理行装,跟着叔叔去了泰州工地。刚开始,叔叔常有电话来,告诉我子良学东西悟性特别高,再难的东西一学就会。我满心喜悦,就像在学校里,当我告诉家长他的孩子进步了时,那些家长的欣喜若狂。渐渐的,叔叔的电话越来越少,子良的电话越来越多,他的叹息也越来越多。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7月,预感灵验了。子良在工地有空总拿偷拍的我的照片来看,几次被人发现,报告工头,认为他偷懒。有工人拿我开玩笑,他就急于解释我们之间的故事,叔叔对此很反感,警告子良不要拿他侄女说事。子良跟叔叔,以及其他工人关系都很僵,他待不下去了。我握着子良的电话久久不语,我害怕他弄丢工作,我害怕陪他找工作、看别人异样眼神的感觉。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子良继续打电话,诉说他工地上的不和谐。最后一次是妈接的,妈立马就说:"小方,你回来吧,一个大活人,我不信会饿死,受什么窝囊气!"于是,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子良回来了。
8月,子良回去拿毕业证书,要重找工作,很多地方要证件。3天,他就回来了。他的毕业证却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竟然只有初中毕业!我觉得天旋地转,站不稳脚。"你……"我抖着手里的证书,不敢相信。"怎么了?"他一脸清辜。"你,不是大学毕业?""我说过我大学毕业吗?"我一想,的确没有。"你高中都没有毕业?""不是没有毕业,是一天都没有上过。"他答得干脆。"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天哪,我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自以为是的误会?终于明白为什么需要红娘和媒人了,那样可以准确无误地了解对方信息,不会如我这般凭感觉乱猜!"可是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呀!"他笑眯眯地说。我想他是看得出我的失望的。下午,他没再打扰我。我盯着毕业证书发呆,我早就该想到